Chapter 010 Something for Nothing
“时候到了,跟我走吧。”佩尔狄卡从帐中站起,掀开了行军帐的布篷,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,延伸到少女的脚下。
魔之御座正通过改建后的地下水道送往城主府的塔楼,虽然现在的它只不过是一句徒有其表的尸骸,但那熠熠有如太阳的炼金反应却不曾作伪。
魔之御座将成为引诱伊丝特前往塔楼的诱饵,塔楼的门扉早已被做过手脚,一旦进入就无法打开,无数魔偶正在其中待命,彼地将成为囚禁伊丝特最终的牢笼。
那么现在,正是向全世界宣告伊丝特“罪行”的时刻——就由她的替身亲口坦白一切。
地波仪器以最高的功率运转着,电报路线刻意地被清理一空为这则消息让路,就连将要刊上报纸的新闻底稿都已经秘密发送到各家报社的手里。
接下来,只要由少女说出早已准备好的“真相”。
少女身着纯白的婚纱,披着通透的头纱,头戴蔷薇的花环,神色安详,宁静地闭着双眼,仿佛宗教画所描绘的圣女。
“怎么了?这都是神的旨意,你应当感到荣幸。”佩尔狄卡向她伸出手,“来吧,孩子,你将回到主的身边。”
少女缓缓挣开眼睛。
她的视觉已经模糊,仿佛隔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雾。一片苍茫中似乎有人在向她伸出手。
像那一片星月与花丛之中,黑衣的男子向自己伸出救赎的手。
神也好,魔鬼也好,人类也好,所有的救赎都已经被她婉拒。那时之所以推开了艾历克斯的援手,不正是因为这一刻吗?
回忆形如碎片,纷飞着涌上脑海。
——总有一天,你也会……
——你还小,还不懂。
——逃吧。跟我一起。
记忆定格在最后那蜻蜓点水的拥抱,仅仅片刻的温存。
少女提起婚礼繁重的纱裙向着行军帐的出口走出了一步,佩尔狄卡的脸上露出了微笑。
然后,少女撕裂了纱裙。
从破碎的褶皱下露出她修长而不见一丝赘肉的大腿,大腿的袜圈上绑着一枚闪亮的银片。
她从袜圈上抽出了银片——这枚银片是这样细小,甚至难以手持,为了躲避侍女的眼线而裁切成了最不起眼的大小。小小的尖刃不能带走任何的生命,除了她自己。
她将银片的尖端刺入了咽喉,鲜血从刃口中淌出,沿着蝴蝶骨缓缓淌下,染红了胸前的白纱。
佩尔狄卡高声呼叫着,然而她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,渐渐的就连温度逐渐逝去的触觉也离她远去。
也好,没有触觉,就没有一点痛苦。
记忆依旧定格于那片花田之下太过短暂的拥抱,她不由得感叹自己太傻,当时为什么不多抱一会,直到现在才知道后悔。
奇怪啊,明明已经没有触觉了的。
——为什么心里、还是那么痛呢?
少女倒在地上,鲜血在她身下蔓延开来,鲜艳的红色渐染了婚纱的洁白。她头顶的花环在血泊中滚落,蘸着几枚花瓣的血红,一路滚到大帐的深处才停下,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落定。
听闻异动的士兵们鱼贯入帐,目睹了少女的终幕。
佩尔狄卡错愕地看着少女。
——为什么,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?
“大人,现在怎么办?”士兵长焦急地问道,压低了声音在他身边耳语,“现在已经来不及准备新的替身了……”
“无所谓,向外界宣布替身已经畏罪自杀。”佩尔狄卡摇摇头,“只要抓获伊丝特,所有的证据都会站在我们这边。”
少女的死并不能阻止人类前进的步伐,对圣盟的计划而言不过是向着深水潭中投去了一枚小小的石子,惊起一串立刻就将平复的波澜。
“让地下班加快速度,我要在三分钟内看到魔之御座的反应出现在塔楼内。”
“是!”
从一开始,就是死局。从一开始,就无希望。
因此她的死亡是毫无意义的。什么也改变不了,什么也成为不了。
……真的是这样吗?
正欲向外走出的士兵突然停住脚步,回头谨慎地问道:“大人,她……的尸体该怎么处理?”
佩尔狄卡看向少女逐渐失去温度的躯壳,沉默不语。
——有一件事是改变了的。
死去的少女的脸上,露出了七天以来他从未见过的,写满自由与幸福的微笑。
“大人?”
佩尔狄卡回过神来,挥挥衣袖:“带下去……好好安葬吧。”
按照圣盟的教义,以自行了断结束生命的少女本无权安眠于教会的墓园,但佩尔狄卡既然已经这么说了,士兵长也不敢违抗。
毁灭对于少女而言已经是既定的事项,就像人终有一死,万物终有一亡。
佩尔狄卡突然间想起了,早年在一本被视作伪经的外典上,读到的一句话。
——在终将到来的审判面前,我们唯有苟延残喘,或者笑对死亡。
短短一句引言之后,署着一个假到令人觉得可笑的名字,无怪这本外典会被当成后世假托那人之名的伪作。
——所罗门。
佣兵B留在地板上的探测器上闪烁着大大小小的光点,仿佛夜空中闪耀的群星。
城主府外是一片细碎的光辉,宛如天边的银河。星汉迢迢,零星的光点汇入又离开。
那代表着城外正在形成的魔像包围圈。钢铁的巨人构筑起不可跨越的铁壁,将城主府围得水泄不通。
城主府内,一层厅室,一颗璀璨的明星盖过了整条银河的亮度。
那代表着掌握雷电之力的雷之御主。小蛇般的电弧在甲胄四周蹿跃,半人高的紫电荆棘在厅室内消散又凝聚。
这片星空之下,最后剩下的三名佣兵只是最暗淡的六等星——不,或许就连被发现的亮度都不曾存在。
他们不是耀眼的恒星,也不是绕着恒星旋转的行星,或许就连卫星也不是。
不信者们无法为自己找到可以安心归附的主星,这一生只能作刹那璀璨的流星,为一时的引力飞蛾扑火,在片刻的辉煌中将自己的一切烧尽燃尽。
但流星的消逝对恒星而言毫无意义。
佣兵D。索菲娅。佣兵C。佣兵E。佣兵F。佣兵B。
连名字都没有留下,就作为一个滑稽的代号离开了尘世。
也许这颗流星也曾有着极其精彩的故事,它或许是从某颗归于死寂的恒星上剥落下来,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独自走过千万亿年的岁月,最后一头撞死在无人问津的大陆上。
但有谁在意过这些名字背后的故事呢?
毕竟星辰离我们太远,仅仅是点清恒星的数量就已经让最活泼的顽童都厌烦到酣睡而去。
就算是这样,也还是希望能够像恒星一样辉煌一次啊——
所以才会不顾一切。所以才会燃烧一切。
所以才会向神明,祈祷奇迹——
探测器的表盘上,星辰不再闪耀,银河都被吞噬。
——此间升起了一枚太阳。
“终极兵器……”伊丝特看着探测器上太阳般闪耀的光点,愣愣地自语道。
探测器的表盘闪烁了几下,似乎是被烧坏了电路。整片星空都暗淡了下来。
但伊丝特已经记住了“太阳”的位置。
那炽烈的光芒,那样耀眼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,像是要向整个世界宣告自己的所在。
远超无数魔像的炼金反应,甚至压过了雷之御主的存在,毫无疑问,只会是“终极兵器”!
“哨塔!我们去哨塔!”伊丝特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,“——‘终极兵器’就在那里!”
足以毁灭精灵之森的终极兵器……如果可以将其破坏作为威胁,胁迫悠久之城将三人放生、或者更甚,如果可以控制它来瞄向魔像们构成的包围圈——
一切困境仿佛都随着“终极兵器”的出现迎刃而解,像是初升的旭日驱散黎明前的黑暗。
——出现了!
艾历克斯压抑着内心的波动,汹涌的情感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下激荡。
不行,忍住,不能松懈,但是……
七天的奔波、七年的等待!一切都是为了现在——
约伯为了伊丝特而留下缠住了雷之御主。那个甲胄并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中还存在着“我”的破绽。
你们会想到吗?自己得意的计策成为了我的踏板。你们能做到吗?以为魔之御座成为了引出伊丝特的诱饵——
然而伊丝特、才是引出魔之御座的诱饵!
不知疲倦地奔行在甬道内。
无关意识脚步自已在动。
身体忘却了一切想要拥抱希望。
“你的剑术来自博尔吉亚?”
“……”
沉默,并没有回应的余裕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你就是他的叔父啊。”
一片剑与枪相交的铿锵声中,甲胄从容地思索着。
这是它在调查人类从数年前就开始的悠久城计划时,偶然发现的附属物。
与精灵的联姻并不是第一次被提上日程,早在十多年、甚至数十年前,博尔吉亚家就有过类似的计划。
然而那个计划破产了,身为人类方拟定的婚约者,博尔吉亚分家的一名青年,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拒绝了这桩婚事。
作为违抗博尔吉亚的代价,青年被驱逐并剥夺了高贵的家姓,他所在的分家也因为他的任性遭受了来自各方的打击,从此一落千丈。
直到数十年后,青年的子侄,名为佩尔狄卡的年轻俊才如新星般崛起,分家才看到了重回顶峰的希望。
——然而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,在博尔吉亚本家出现了一枚更加耀眼的晨星。
那枚晨星的人生曾逢遭大起大落,却终究不能掩盖其身为明亮之星、早晨之子的熠熠光辉。他被誉为圣盟千年来亚瑟之下第一人,其荣光完完全全地压倒了不过早他几年成名的族兄佩尔狄卡。
在“人类希望”的赫赫威名之下,佩尔狄卡渺小如太阳边上的星屑。
为了重新证明佩尔狄卡的价值,分家努力为他争取到了,数十年前某一份计划的重启——
“喝啊——”
匕首脱手而出,不知道砍翻了第几具拦路的魔偶。
只知道它们的残骸在身后堆积一路。
“呃啊——”
一口鲜血涌上喉头,重重地倒在甬道入口处。
从这里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身影,应该足够远了吧。
甲胄握着滴血的长枪,缓缓走来。
——如果约伯真的就是数十年前那名背叛了博尔吉亚的青年,那么杀死他或许会成为博尔吉亚或者国内政敌攻击自己的借口。
但为了排除计划之外的不安定因素,它必须了解清楚,曾经在这份婚姻的面前选择逃跑的他,事到如今为何还要重新出现在这个是非之地。
数十年前,你所求之物为何。数十年后,你所求之物又为何——
不知奔行了多久,好像长逾千年,又好像不过一瞬。
深吸一口气,将手推上了沉重的大门。
这扇门后等待着她的,曾经她心头最大的阴霾,如今却成为了她最后的救赎。
伊丝特推开了门,从缝隙间映入眼帘的强光让她有些睁不开眼。
“在杀死我之前,能容我多问一句吗?”
“争取时间是没有意义的,结局已经注定。”
“……为什么梵拜雅的王族要来帮人类完成婚姻?”
甲胄的面罩下传来一声低叹。
“其一,是因为发现了这场婚姻的真相,所以以此为筹码与人类瓜分了最终的利益。”
“最终的利益……是精灵族的遗产吗?”
甲胄没有回应,兀自继续道:“其二,我……没有打算让这场婚姻完成,当然,人类也没有。”
约伯错愕地看着甲胄。它的每一句解释都像是贯彻耳膜的惊雷,冲击着他的灵魂。
“……这就是我放过他们的原因,我留你下来的原因,你们能活到现在的原因。”
“下水道的改建,是为了在阅兵式的最后将‘它’从地下运进哨塔。然后目标就会自觉地进入,我们为‘他’准备的,最后的陷阱。”
“‘它’并不是什么‘最终兵器’,‘最终兵器’本来就不存在,要说的的话,毁灭精灵全族的‘兵器’——就是‘他’自己。”
“这场婚礼存在的真正目的,就是被‘他’破坏。”
“所以我说过,结局不会改变。”
甲胄将枪尖指向约伯的胸口,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贯穿他的心脏。
“现在是你作出选择的时间了,博尔吉亚。”
约伯咳出一大片鲜血,颤声道:
“……我也说过的吧,我会回到他们身边……”
“不信者的承诺?”
“不信者的承诺——你信了吗?”
约伯扬起右手。炼金光辉在他的掌心吞吐。
“抱歉,我还藏了一样武器。”
一片尘埃散去之后,甬道内积满了落石,墙壁上布满了蛛网似的龟裂。
甲胄慢慢撤下了防守的架势,约伯已经不见人影,不知道是已经葬身在眼前的乱石之中,还是在最后关头逃出了生天。
“居然不是瞄准你而是瞄准了甬道的天顶啊——难道他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这手?博尔吉亚家的男人真是……”幽灵般的声音飘荡在面罩里。
“……喂,给我变成铲子。”甲胄里的人冷然道。
“等等……你想干什么!住手啊啊啊!”
甲胄挥起一柄雷光缠绕的铲子,开始清理通往哨塔的通路。
一铲子,两铲子,放弃。
“哈,哈……有没有一发就能轰出路的法子?”
“有是有……轰出去的话这座楼就完了。”幽灵无奈道,“楼上还有不少大人物呢,别闹出国际问题吧。”
“……算了,反正计划也就这样了,我回边境去咯。”
“嘛,倒也是,都到这个档口了,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吧……”
甲胄突然打了个冷战。
……不会再有事了吧。
真祖种的预感,有的时候是很敏锐的。
约伯拖着残破的身躯缓行在甬道内部,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血路。
沿路的魔偶已经被歌利亚两人杀得干净,看起来还带着些许的快意。
是因为相信希望就在面前吗……
对不起……一路把你引向这里,却变成这样的结局。
已经累到没有了谢罪的念头,也疲倦到没有了自责的愧疚。
现在……只想见你啊……
艾历克斯站在魔之御座的十字架前。
地基被打通连接到地下水系,一圈不规整的石料环绕着从地下升起的十字架随意堆积,形如废墟。
十字架上用花哨的电缆与彩带捆缚着黑色的魔神,小丑般的魔之御座低垂着面甲,像是已死的尸骸在陷入悠久的沉睡,又像是受刑的圣人在悲悯脚下的苍生。
临时拼凑出的徒具外表的可笑装甲,在地下水道的运输过程中被磕磕碰碰出破烂的创口,露出下面真正属于魔神的部分。
精密的齿轮与传动杆以人类智慧无法解析的复杂组成巨人地骨骼,纹刻着神代矩阵的汽缸刺入胸前无色黯淡的动力炉,仿佛已经停跳的心脏。
——七年不见,你依旧、美丽如斯!
“原来……是这样吗……”
伊丝特喃喃着在魔之御座前蹲下。
她早就已经察觉到整个事件的真相,只是不愿去相信,不愿将性命相交的妹妹视作誓死的仇敌。但在见到魔之御座的这一刻,她的所有幻想都被无情击碎,所有噩梦都在眼前应验。
千年既至,而魔之御座却早已成为一具徒有其表的空壳,是世人皆知之事。它不可能是人类的“终极兵器”,却恰恰出现在了这样的位置上。
如果“终极兵器”本就是一个谎言,那么它的意义就只有一个。
“是这样吗……毁灭精灵的‘终极兵器’……就是我啊。”伊丝特跪倒在魔之御座面前,纵横的眼泪无法用掩面的双手抵挡。
自己愚蠢的行为将会成为战争的导火索,成为精灵族破灭的根源。战火将会无情地吞噬精灵之森的一草一木,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轻信了一名间谍的花言巧语。
……不,这不是她的错,是我太笨。
伊丝特抱着肩膀低头哽咽。
——离开精灵之森,究竟有多少是为了拯救精灵呢?
如果能多思考一点自己的行为一旦败露将造成的影响,是不是就能有所改变呢?
说到底,让自己下定决心的,还是她那句看似无心的话吧。
——你不想去找他了吗?
歌利亚、歌利亚,歌利亚。
我知道的,我的心里只有你而已。精灵也好,妹妹也好,这份不属于自己的温柔也好,只不过是在模仿着你的坚持,想要证明“不放弃任何一名同伴”的你才是正确的而已。
我是知道的,所以才不敢从任务中脱离,不敢直面只想着你、却将精灵存亡置之脑后的自己——因为放弃所有精灵的这份卑劣,一定会被你厌恶着避之不及。
结果到了最后,我还是没能去找你吗。即使无数次从窗口眺望你所在的世界,我终究,还是没能与你一起重游吗……
伊丝特颓然地跪在地上,脸上露出无法释怀的苦笑。
重游的方法,或许是有的。佣兵时代的那些美好的记忆都被珍藏在在脑海的深处,需要一点点的呼唤来唤起过去的甜蜜。
伊丝特从怀中取出了一袋晶莹的蓝色粉末。
艾历克斯已经破坏了哨塔封闭的门锁,回来向她道:“歌利亚……可以走了。”
“能去哪里呢?”伊丝特摇摇头,“外面有魔像,哪里都去不了。”
艾历克斯的眉头微微一皱,伊丝特与某名少女太过相似的相貌,还有那一心求死的声音,让他略感一丝不适。
“佣兵先生。”
熟悉的称呼让艾历克斯心中一凛,猛地抬头看向眼前。
伊丝特摘下了黄铜的耳罩,露出侧发下尚未痊愈的耳廓。这是她曾为精灵的证明。
“……你是,伊丝特。”艾历克斯一字一顿地说道。
她是伊丝特,不是那名已经赴死的少女,他以这样的方式向自己述说。
“佣兵先生……我想拜托你一件事。”少女蹙着眉苦笑道,“请杀死我吧,然后划破我的脸直到无法辨认,我不能再留下更多证据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请放心,那枚腕表到时会自动解除……不,事到如今就算可以解除也没办法逃出去了吗,抱歉。”
“……你们。”艾历克斯低着头,看不见他的表情。
“……您可能会很憎恨我吧,所以就算不愿意也没有关系……毕竟,这只是我自私的乞求罢了,但如果您有哪怕一点的恻隐——就请杀死我吧!”
“……你们你们你们你们你们!!!”艾历克斯突然抬起头,表情变得十分可怖,眼角因为愤怒睁得欲裂,“一个个为什么只想着寻死!死亡不可怕吗!活着不好吗!就算一定会死又怎么样!!就算没有希望又怎么样!!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、世界不就是这样的吗!总有一天会死总有一天会毁灭,但我们为什么还要活着——”
“……”
“不就是因为还期待着未来、还相信着幸福吗!未来也好幸福也好,只有活着才能抓住不是吗!为什么要寻死!为什么、为什么啊!你们这群没有脑白质的蠢货——给我、给我活下去啊!!!”
艾历克斯愤怒地抓住了伊丝特的衣领,激动之下他没能控制好手上的力道,只是这么一抓就撕裂了她的衣服。
艾历克斯压抑着熊熊的怒火,瞪视着伊丝特与她何其相似的眼睛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给我活下去——有人还不想你死,有人还在等你。你要寻死不关我的事,但你的死会给谁带来多大的伤害,你想过吗?你想过吗!”
他狠狠地将伊丝特甩到地上,冷声道:“活下去,直到临死之前,都给我丑陋地、难看地挣扎下去!”
伊丝特吃力地从地上爬起,寸寸断裂的裹胸布再也拘束不住胸前的两团丰满。她擦擦嘴角的血丝,苦笑道:“有的时候,死亡会比活着更幸福,对自己也是,对别人也是。”
“你们怎么都——”艾历克斯不耐烦地紧皱起眉头。
“更何况。”伊丝特抬起头,眼神已经开始失去焦点,变得一片迷离,“已经来不及了啊……”
艾历克斯心下一凉,快步走到伊丝特原先所在的位置,只见一只透明的袋子倒在地上,一点点晶莹的蓝色粉末从袋口洒出。
“Memo……”他铁青着脸色寒声道。
“这样的量,已经没办法救回来了吧……”伊丝特摇头说着,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变得柔和,在艾历克斯看来说不出的诡异,“佣兵先生……请你等我睡熟,就动手吧……”
伊丝特的声音渐渐微弱,终于细不可闻,头颅向着肩膀一偏,沉沉进入旧日的梦境。
歌利亚……我来找你了。
哨塔的门扉大开着,损坏的炼金锁闩有人为破坏的痕迹。
从门扉向内望去,可以看到哨塔的内部已经被掏空,空旷的塔楼里,从地下升起了高达三十米的巨大十字架。
约伯扶着门闩艰难地走进了哨塔。
魔之御座脚下,伊丝特面色安详地躺在废墟之中。宁静如熟睡的婴儿。
艾历克斯缓缓拔出了佩剑,指向熟睡的伊丝特。
伊丝特浑然不觉,脸上犹挂着宁静的微笑,仿佛在暌违已久的恋人怀中依偎安睡。
艾历克斯震袖出刀,向自称歌利亚的少女作最后的诀别。
“再见了——伊丝特!”
艾历克斯向前挥出刀刃——随后反手一震,长剑在半途中倒转,从他的肋下刺向身后的偷袭者。
哐当——金属落地的声音。
“呃……啊……”随处捡拾来的兵器脱手坠地,约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里,用仅剩的手臂,捂住了艾历克斯刺入自己小腹的伤口。
哧——
艾历克斯没有回头,径自从肋下抽回了刀刃。
鲜血用约伯的指间汩汩流出。他的身体已经透支,就连站立的力气都已经失却,砰地跪倒在地,接着上身也向着地面倒去,沉重地与废墟瓦砾相撞,反震之下伤口处流出了更多的血液,从他的手掌下喷涌着染红了身下的地面。
“你……到底是谁……”约伯吃力地从地上抬起头。
“不信者佣兵第七位——‘猎户座’的艾历克斯。”艾历克斯淡然道,“‘天狼座’的卢普斯,是我师父。”
“原来……如此,所以你才对那枚狼头了如指掌……死在你的手上,倒也不冤……”约伯苦笑着,鲜血涌上了喉咙,就连说话也不再清晰。
“你当年,为什么要背叛师父。”
“为什么……当然是为了……”约伯缓缓将头移向,肩膀开始用力,勉强向着一个方向爬动着,“为了成为……天下……第一的……佣兵啊……”
离开了博尔吉亚的庇佑,想要重新获得力量,就只有出卖自己的灵魂了吧。
也不是没有想过要稳扎稳打地在天狼座里慢慢历练积淀,实际上他确实在天狼座苦心经营了几十年,一度走到了与团长最近的位置……但是那名女孩却要从自己手里抢走继承人的位子,日渐衰老的躯体也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等待。
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回去奥塞恩,去乞求博尔吉亚的原谅。他们的计划乍听之下是这样完美,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她入怀,就能实现那个仿佛无望的愿望,那个宛如戏言的誓言。
但自己是清楚的,博尔吉亚到底在谋划些什么,在他们的计划中,自己与她不过是植入精灵之森的傀儡,这场婚姻将为她的种族带来毁灭,为他们的爱情蒙上阴影。
所以他逃跑了,可耻地逃跑了,声称不会扔下任何同伴,却扔下了整个家族的荣耀,逃去成为一名最不起眼的佣兵,利用家传的炼金知识与武艺渐渐爬向目标。
后来,他才发现,那只不过是一个开始——他将会扔下更多,同伴,尊严,矜持,梦想。
——为了那个仿佛无望的愿望,那个宛如戏言的誓言。
……
漫天的大雪满世界飞舞,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到他的身上。
他已经逃不动了,也逃不过了。卢普斯指名要追杀的人,据他所知还不曾有过逃脱者。
——毕竟,那都是他曾经手过的。
睁开被冰雪冻结的眼睛,雪地里出现了熟悉的脚步。那人就站在他面前,却没有前进一步的意思。
——啊啊,您终于来了啊。
脸上不知为何露出了痴妄的笑容,这就是为了无望与戏言而拼搏了一生的男人,最后的终结。
那人扬起巨大的重剑,他闭上眼睛。
鲜血溅射在皑皑的雪地之中,宛如一朵凄艳的不凋花。
……
“……那一日,师父饶恕了你,只取走了你一条手臂作为代价。”艾历克斯道,“在狼头上留下背叛者的标记后,就任你自生自灭……”
“……”约伯不答,继续用肩膀在地上缓慢地爬行。
“我不懂,他为什么要放过你,他从来都不是一个顾念旧情的人,对待背叛,更是这样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“他给我的回答是——还有在等待你的人。这是什么意思。”
约伯的肩膀一滑,无力地倒在地上,再也前进不得。
“咳……那个团长……居然也会说出这种不害臊的台词吗……”
“回答我。”
“哪有什么还在等待我的人啊……我可是……整整,在精灵之森的外面游荡了七年、都没有脸去见她的孬种啊!!”
——未来的,佣兵,一位,不会,放弃,伙伴。
一遍又一遍,用单手划出不标准的手语。
天边的少女E轻轻伸手,用舞蹈般美妙的身姿回应:
——我,等你。
这一等!等到我白发苍然、年华虚度!等到我失去了一切,只能浑浑噩噩地度过离开天狼座之后的每一天!
这一等!等到你放下坚持,答应出嫁的消息!
约伯猛地松开了捂住伤口的手,用这一条独臂抓着地面向着前方坚定地爬去,如注的血流从伤口中汩汩喷涌,在他行进的方向上拖出一道骇人的血路,指向犹在睡梦中的伊丝特!
“——我刚见到你时就知道是你,刚听见你的名字时就知道是你……因为……”
约伯喃喃着,不知道是在回答艾历克斯的提问,还是在向谁倾诉,又或者只是在自语。
“因为……我才是歌利亚啊!”
约伯——歌利亚,歌利亚·博尔吉亚,拖着残缺的身体爬到伊丝特的身前,在她身旁停住,偏头看着她熟睡的脸。
伊丝特完美的睡颜安详而宁静,带着幸福的笑容,在梦中与昔日的恋人久违相会。
两人相互倚靠在废墟之中,宛如成对的倒影。废墟深处,巨大的十字架在两人身后耸立,魔之御座低头垂视,沉默不语。
“我老了……老到你认不出我了……也变坏了,坏的怕被你认出我了……但你还是一样,一样那么美,那么善良,那么让我……配不上你……”
歌利亚颤巍巍地伸出独臂,伸到伊丝特宛如金砂的发下,摩挲着她历经多年依旧不见一丝皱纹的脸。带着血污与泥泞的指印在她雪白的脸上留下痕迹。
睡梦中的她恍若不觉,却又像是梦见了什么,用微醉的声音细声道:“歌利亚……我来找你了。”
“伊丝特……让你久等了……”歌利亚颤抖着嘴唇,向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的伊丝特,说出久疏的问候。
歌利亚的眼中只剩下伊丝特。
伊丝特的梦中只剩下歌利亚。
相见如不见,咫尺如天边。
歌利亚缓缓闭上眼睛,他已经很累了。
温度渐渐从他身上流逝。血液带走了仅余的生机。
一片黑暗之中,他仿佛看见伊丝特正向着自己款款走来,自己也敞开怀抱拥她入怀,那双手臂是这样坚实有力,一如当年初见。
魔之御座的注视之下,两人相互依偎,沉沉进入梦乡。支离的废墟仿佛新婚的花房,又如人间的净土。
这么说来,今天本就是大婚的日子吗。然而见证人只有这么寥寥几个,未免太过苍凉。
……不,这与见证的多寡无关,只要当事人能接受就可以了吧。
艾历克斯走上前去。对准睡梦中的两人,提起长剑,向下刺去。
鲜血染红了剑刃。
片刻后艾历克斯走下了废墟,身后那柄长剑就这样插在那里,形如两人合葬的墓碑。
“再见了,歌利亚,伊丝特。”
异界之骑着妹妹打天下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卧龙小说网http://www.wolongxs.com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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